近期，游览陕西乾陵景区的游客们发现，矗立千年的武则天无字碑上方，赫然出现一座重檐歇山式的新亭。这座高6.8米的建筑距离碑顶2米在网友间掀起了一股风浪。

有人认为其能为无字碑遮风挡雨，是对文物的悉心呵护；有人则质疑，这打破了无字碑千百年来的古朴风貌，属于过度干预。面对舆论质疑，乾陵管理处工作人员回应，亭子是出于对无字碑全面保护的考量，经专家研究、有关部门批准后专门修建的。

这一热议也让武则天的无字碑再度成为焦点。为何这块碑上没有刻字？从传统儒释道文化的角度来看，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。

儒门困境：名实之辩下的两难抉择

武则天所处的时代，儒家思想占据主流地位。儒家强调纲常伦理，“君为臣纲，父为子纲，夫为妻纲”。在这样的观念下，女性处于从属地位，而武则天以女子之身称帝，无疑是对传统儒家伦理秩序的巨大冲击。

石碑东西而立，西侧述圣纪碑刻满对唐高宗的颂扬，而东侧武则天的巨碑却一片空白。作为妻子，她需以皇后身份与高宗合葬；作为帝王，她又是中国史上唯一正统女皇。儒家倡导的“名正言顺”此遭遇无解矛盾——碑文该称“大周天册金轮圣神皇帝”还是“则天大圣皇后”？

从儒家的立场出发，为武则天撰写碑文是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。若歌颂她的功绩，就等于承认女性称帝的合法性，违背了儒家的纲常伦理；若批判她，又要考虑到武则天在位时的影响力以及她与李唐皇室的复杂关系。

且武则天称帝后，推行了一系列改革措施，如重视科举，提拔寒门子弟，打破了世家大族对政治的垄断。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传统儒家士大夫的势力，引起了他们的不满。

所以，从儒家文化的困境来看，无字碑或许是一种无奈之举，避免了陷入两难的尴尬境地。当语言无法承载复杂历史真相时，沉默本身就是最庄重的书写。

佛性空观：不着一字的究竟解脱

佛教在武则天时期得到了大力推崇。武则天曾资助翻译《华严经》，她的尊号 “金轮圣神皇帝” 也源自佛教转轮王思想。因而武则天与佛教渊源深厚，她的佛学造诣颇深。

佛教强调 “空” 的概念，认为世间万物皆为虚幻，一切有为法，如梦幻泡影。

武则天一生历经风雨，从感业寺尼姑到皇后，再到皇帝，再到晚年经历神龙政变被迫退位，尝尽权力虚幻。无字碑的空无一字，恰似《心经》“色即是空”的直观示现——放下功过执念，方得究竟解脱。

她或许认为，文字所表达的功过是非都是虚妄的，如同过眼云烟。一块无字碑，反而更能体现佛教 “诸法空相” 的思想，不执着于文字的表述，让后人以一种超脱世俗评判的眼光来看待她的一生。

此外，佛教主张众生平等，这一理念与武则天打破男尊女卑传统，登上权力巅峰的行为有某种契合之处。她以无字碑的方式，传达一种超越世俗评判、回归本真的态度，恰似佛教所追求的境界。

道法自然：“无”字背后的天地玄机

当唐高宗与武则天并称“二圣”共理朝政时，武则天授意道士郭行真在泰山刻立“双束碑”。碑身双石并立，碑首代表天，碑座象征地，构成帝后共治天下的宇宙图式。

这种“以形喻意”的手法，在无字碑达到极致。整块石灰岩碑体通高7.53米，重98.8吨，碑顶八龙盘绕，底座狮马图栩栩如生。其形制本身就是“大象无形”的道家至高境界的体现——正如《道德经》所言“大音希声，大象无形”，最恢弘的意象无需文字修饰。

2012年激光扫描发现碑面0.5厘米深的唐代界格线，证实原本计划刻字。神龙政变导致工程中止，却意外成就道家“无为而成”的玄机。不刻之刻，恰似庄子“坐忘”境界——超越形骸束缚，直指天道本源。

宋金以后人们在碑上添写的13段题刻，包括一段珍贵契丹文字，反成为“无中生有”的绝妙注解。恰如老子“凿户牖以为室，当其无，有室之用”的智慧。

加盖风波：文物保护的观念碰撞

“加盖”风波背后，是对文物保护两种观念的激烈碰撞——物理存续与原真守护的千年难题。

68%年轻网民反对加盖，认为亭子破坏无字碑“直指天地”的视觉震撼，武则天以 “无字” 将自己的功过是非交予历史评说，这份豁达与洒脱，成就了无字碑独一无二的文化价值。而如今的现代干预，被质疑是对古人智慧的 “越俎代庖”，打破了千年来自然与历史共同谱写的和谐乐章。

58%支持物理存续优先，更看重文物延寿。在他们看来，历经千年风雨侵蚀，无字碑表面已出现斑驳裂痕，加盖亭子能够有效抵御日晒雨淋，为文物延寿。这种观点背后，是对文物消亡的担忧，希望用现代科技手段，尽可能延长文物的生命。这场争议背后，折射出的是文物保护领域长期存在的难题。

武则天留下无字碑，恰是参透了这份天地间的大美与智慧。真正的守护，从来不是用现代建筑去包裹历史遗迹，而是学会留白。

天地有大美而不言，四时有明法而不议，万物有成理而不说。留白，是对历史的敬畏，是对文物原真性的尊重，更是给后人留下思考与探索的空间。当我们在文物保护中学会留白，或许才能真正读懂古人的智慧，让历史遗迹在岁月长河中，始终散发着独特的魅力。

#儒释道文化#武则天无字碑